参考资料:
1、 (清)纳兰性德著;侯清恒,李少辉注评.纳兰词赏析:中国言实出版社,2015.04:第468页参考资料:
1、 (清)纳兰性德著;侯清恒,李少辉注评.纳兰词赏析:中国言实出版社,2015.04:第468页春雨总是惹人愁,这样的天气里,也怪不得纳兰写出这样的词句。斜风细雨斜织着,迷蒙一片。 “淅淅”是象声词,形容风声。总觉得象声词也是有感情的,像“淅淅”两字,同样是风,却有种柔弱迷惘的情绪在里面。唐朝李咸用《闻泉》诗中有一句: “淅淅梦初惊,幽窗枕簟清。”似乎是约定俗成,“淅淅”的风总与大喜大悲无关,多是愁绪,即便有些欢乐,也是似有还无的那么一丁点。“纤纤”两字转而描画春雨的形态,这两个字本是用来描画女子双手柔细之态的,《古诗十九首·青青河畔草》中就有: “娥娥红粉妆,纤纤出素手。”用这里描摹雨丝,倒也有种婉约雅致的风情。细雨如丝,依然朦朦胧胧地笼罩着一方天地,又慢慢地浸入心底。秋雨愁,是不能愁过这连绵的春雨。雨打芭蕉,春雨愁结,于是乎凄凄惨惨切切。春雨的细腻和夏雨的豪情截然不同,只有春天才会有这连绵的细雨。空气中布满浓浓的湿气,阴阴的灰色,映在眼底,隐在心里,胸口被堵得紧紧的,似磐石般压得使人透不出气来,所有的委屈苦恼全部喷涌而出,伤感瞬间在心底最潮湿的角落里发芽。
因此纳兰才说,“难怪春愁细细添。”风雨凄迷中最是容易自怜。尤其是一人独处,怀思之情便难免。而南这浓重的愁情而致似梦非梦的幻觉生起了。词人喃喃自语着,那过去了的事已记不分明了。庄子曾经做梦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,梦醒之后发现自己还是庄子,于是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梦到庄子的蝴蝶还是梦到蝴蝶的庄子。此言一出,便成就了千百年文人墨客心中的一个结。真实是什么,是眼睛看到的,还是手指触碰到的,如果梦足够真实,人没有什么能力知道自己是在做梦。如今眼前的这一切,或许一朝梦醒皆成幻影。但纳兰随即苦笑摇头,即使在梦中,也隔着一层厚厚的帘,看不清楚。这种愁绪就像一场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跑步,因为起点便是终点。也像是梦,醒来时分明觉得梦是真的,而再真实的梦也不过只是场梦罢了,与现实永远隔着一重甚至多重的帘。帘里帘外,有的人始终找不到自己的位置,这是一种朦胧恍惚的境界,也从中流露出一种莫可名状的惆怅。
纳兰的词总是意深而情婉,就如这首小令,语句中有“花间”风韵,却更湿得清丽自然。寥寥几笔,景致情感都在其中。
参考资料:
1、 张远编著.纳兰词全解:北京联合出版公司,2015.08:第325页一帽征尘,留君不住从君去。片帆何处,南浦沈香雨。
你意欲南归,我百计留你,但留天涯一时,留不得漂泊一世。留不住了,只好让你走了。你踏上归途,要回到多雨的家乡去。
回首风流,紫竹村边住。孤鸿语,三生定许,可梁鸿侣?
回首往日隐居紫竹村边,那潇洒风流的生活实在令人怀念。那天空中飞过的孤鸿,可是你寻觅了三生的伴侣呢?
参考资料:
1、 纳兰容若.纳兰词全编笺注:湖南文艺出版社,2011-07-01:69-702、 纳兰性德.纳兰词:凤凰出版社,2012-05-01:33-35一帽征尘,留君不住从君去。片帆何处,南浦(pǔ)沈香雨。
南海:广东省。 梁药亭:作者的好友梁佩兰(1630一1705),字芝五,号药亭,广东南海县人,清初著名诗人,与屈大均、陈恭尹并称为“岭南三大家”。南浦:南面的水边,后泛指送别之地,与陆上送别之地“长亭”相对。 沈香雨:谓沈香浦之雨,沈香浦在广州市西郊之江滨,因晋代广州刺史吴隐之曾投沉香于其中而得名。
回首风流,紫(zǐ)竹村边住。孤鸿语,三生定许,可梁鸿(hóng)侣?
风流:潇洒风流。紫竹村:或为梁药亭的家乡地名。三生:佛家语,指前生、今生、来生。梁鸿:字伯鸾,系汉扶风平陵人,家贫而好学,尚气节,为隐逸之士,与妻子孟光相敬如宾。
参考资料:
1、 纳兰容若.纳兰词全编笺注:湖南文艺出版社,2011-07-01:69-702、 纳兰性德.纳兰词:凤凰出版社,2012-05-01:33-35这首词以“寄南海梁药亭”为题,是为梁佩兰离京返粤时,纳兰性德作以寄赠。
上阕中起首一句写药亭意欲南归,留也留不住的惜别眷恋之情。“留君不住从君去”这句话虽然势平语简,但是送别之情却有几许翻转,其依本于宋蔡伸《踏莎行》词云:“百计留君,留君不住。留君不住君须去。”将蔡词三句凝成的深情厚谊收缩于简短一句之中,自是含蕴深远。而次句"片帆何处,南浦沈香雨。”,又承“从君去”而发,写药亭乘着小小船帆踏上归乡之途,这南浦便是友人药亭将要归去之地,典出江淹《别赋》:“春草碧丝,春水绿波。送君南浦,伤如之何!”。药亭此时正在南海,这便是说梁佩兰将要乘船回到多雨的家乡。
下阕中“回首”二字一出,当知词人开始转入回忆,他回顾往日隐居紫竹村边,那潇洒风流的生活实在令人怀恋。当年词人与友人相交密切,感情甚笃,彼此视为知己,而此处所指的风流,也许是谈诗论文、观摩书画,又或是是推心置腹、畅叙友情。但在此词人未有明说,只以“紫竹村”三字,隐隐点出几许隐逸情怀,淡泊情调,让读者自行联想。而结尾句,仍出以想象之语,怀念之中更见对友人的款款深情。“孤鸿语”,孤鸿在诗词里是离别的意象,典出叶梦得《虞美人》:“万里云帆何时到,送孤鸿、目断千山阻。”写两人之间隔着千山万水,舟船难通,只能目送征鸿,黯然魂销。此处容若也是说,药孕南去,一如孤雁南飞,令人伤感,令人叔寞。然而友人确是回到了豕乡,再怎么独自悄悒也是徒然。所以接下来便转写对友人的赞许:“三生定许,可是梁鸿侣?”词人别然牵出佛家三生之语,谓如果说人真的有前生,那么药亭的前生定然是梁鸿一样的人物,便于谐趣中见出对药亭的一往情深。
本词采用了虚实结合的表现手法,先是描写了友人离京返粤的情景,表达了词人对友人离去的留恋和不舍,流露出词人的款款深情。而后化实为虚,采用想象的手法,既追忆了友人往日潇洒风流的隐居生活,以及友人当年与词人推心置腹的交往的美好回忆,又以梁鸿作结,寄托了纳兰对友人返乡后能过上令人歆羡的生活的美好期望,同时也表达了对友人的深切怀念。
同时此词中也处处流露出词人对隐世生活的向往。如意象“紫竹村”则体现了词人对友人隐居之地的追忆,而意象“三生”则是引自佛家用语,同时词人还以“梁鸿”来比喻友人,寄托他对友人的美好期望,这都隐隐表达了词人的隐逸情怀。
参考资料:
1、 纳兰性德.纳兰词:凤凰出版社,2012-05-01:33-352、 子艮.纳兰词:万卷出版公司,2012-07-01:338-339疏星耿耿逼人寒,清漏丁丁画角残。
逼人的寒气耿耿的星光,漏声丁丁角声悠悠夜正长。
客泪久从悉外尽,月明犹许醉中看。
他乡为客愁多泪已流尽,醉眼朦胧只见窗外月光。
栖乌绕树冰霜苦,哀雁横天关塞难。
绕树乌鸦风霜凄苦无栖处,横空哀雁关塞艰难向何方。
料得故园今夜梦,随风应已到长安。
遥想故园亲人今夜之梦,定然是随风来到我身旁。
参考资料:
1、 邓楚栋,邓亚文编注. 五朝千家诗 下 明清千家诗[M]. 北京: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, 2008.01.第137页 2、 刘琦,郭长海,吕树坤译注. 清诗三百首译析[M]. 长春:吉林文史出版社, 2014.02.第29-30页疏星耿(gěng)耿逼人寒,清漏丁(zhēng)丁(zhēng)画角残。
耿耿:明亮的样子。漏:见黄景仁七绝《癸巳除夕偶成》注。丁丁:滴漏声。画角残:军中画角声音凄惨。
客泪久从悉外尽,月明犹许醉中看。
客泪句:意为自己老泪纵横,随着无边无际的寒夜和悲苦已经流尽了。醉中看:看见月亮朦朦胧胧,如同醉后看月。
栖(qī)乌绕树冰霜苦,哀雁横天关塞难。
栖乌绕树:意为自己有家难回。哀雁:以哀雁比喻人民流离失所。
料得故园今夜梦,随风应已到长安。
故园今夜梦:指故乡妻子的梦境。长安:代指当时京城北京。此二句系运用杜甫《月夜》纯从对面写去的手法。
参考资料:
1、 邓楚栋,邓亚文编注. 五朝千家诗 下 明清千家诗[M]. 北京: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, 2008.01.第137页 2、 刘琦,郭长海,吕树坤译注. 清诗三百首译析[M]. 长春:吉林文史出版社, 2014.02.第29-30页此诗抒发了作者蒙冤受屈后的孤栖之苦、愤懑之情和对妻子的深沉怀念。
首联写夜深难眠,以景写情。“疏星耿耿”,明写星光幽冷,暗写狱中对月。月明星稀疏星耿耿,只有几颗晶亮的星星发着清光,只有对月时才可见。但诗人没有直接写对月,这主要是为了突出“逼人寒”。寒气逼人,说明季节已是深秋,时间已是深夜,内心的凄苦和气温的寒冷互为作用,一个“逼”字尽传精神。“清漏丁丁”,丁丁之声清晰可辨,夜静无哗,愁人失眠;这漏声敲击着诗人的心扉。“画角残”,画角声残,其声如呜咽哀鸣,且暗寓夜深之意。这一联取星、漏、角等物,从空中写到地上,从远方写到近处,以形象、声音气温诸方面来渲染狱中凄冷的气氛。
颔联写冤苦不尽,以态写情。一写“泪”,久系狱中,辛酸的眼泪已同那无边无际的愁苦流尽了。说“尽”,意为不尽的泪水已完了,显示了愁苦之深,实为说愁不尽泪不止。一写“醉”,以酒浇愁愁更愁,醉中看月,一片漾胧,是醉眼惺松,也是泪眼模糊,身陷囹满腹愁怨,无处申说,无法辩白,只有将无尽哀苦倾向天边月亮。因“泪”而要以酒解愁因“醉”使泪更无法遏止。诗人没有写呼天地的呼叫,也没有写滔滔不尽的诉说,只有流泪、酒醉之态,充分流露出苦情深衷。同时,醉中看月,拓展了诗人思想翱翔的空间,引出了下文的两层具体的叙写。
颈联写处境艰难,以喻写情。一是借栖乌绕树喻被囚之苦。曹操《短歌行》诗云:“月明星稀,乌鹊南飞。绕树三匝,何枝可依。”曹操说栖鸟无枝可栖是讲自己无所依托,诗人于此则进一层说在冰霜苦寒的环境中,乌鹊无处可栖,自己只有蹲在这冰冷的监狱中。一以哀雁喻自己有家难归。雁南来北往,有一定规律,哀雁为失群的雁,要想南归可是关塞阻断,十分艰难。诗人以哀雁横天的景象,喻指自己流落他乡,有家归不得。“栖乌”、“哀雁形象本身就传达出令人心悸的情味。“冰霜苦”言狱中苦况,“关塞难”言途中险阻,既反映了诗人囚居的艰苦生活,也表现了对蒙冤的怨愤之情。
尾联写想念家人,以思写情。诗人狱中望月,举头见雁,其思想飞越关山,回到自己的家园。“料得故园今夜梦,随风应已到长安”,“故园”指作者家乡山东莱阳,“长安”借指北京,诗人不直说自己思念家中的妻子儿女,而说家人梦中应到自己这里,这就如杜甫《月夜》中所写“今夜州月,中只独看。遥怜小儿女,未解忆长安。香雾云餐湿,清辉玉臂寒。何时倚虚晃,双照泪痕干。”从对面写来曲折宛达。由此适见其思念之深,且楚楚动人,别有韵味。这首诗以明月作为情感的触媒,通过狱中“对月”,极写被囚之人心中的无限悲愁,以及对故园、亲人的深切怀念。同时,又由明月引出栖乌、哀雁,抒写人生道路的曲折、艰难,通篇情景交融,浑然一体,感人至深。
此诗通过狱中“对月”,极写被囚之人心中的无限悲愁,以及对故园、亲人的深切怀念。同时,又由明月引出栖乌、哀雁,抒写人生道路的曲折、艰难。围绕着《狱中对月》的诗题,多侧面、多层次地展开叙写,又处处紧扣着怨愤之情,由于取景典型,用喻贴切,刻画入微,想象合理,通篇情景交融,浑然一体,感人至深,余味不匮。
参考资料:
1、 魏清荣编著. 中国百家文学名著鉴赏 诗歌 2[M]. 福州:福建教育出版社, 1997.第142、 周啸天主编. 元明清名诗鉴赏[M]. 成都:四川人民出版社, 2001.08.第632-633页德也狂生耳。偶然间,缁尘京国,乌衣门第。有酒惟浇赵州土,谁会成生此意。不信道、遂成知己。青眼高歌俱未老,向尊前、拭尽英雄泪。君不见,月如水。
我原本也是个狂妄的小子,我在京城混迹于官场,这不过是因为出身于高贵门第和命运的偶然安排罢了。我真心仰慕平原君的广结贤士,希望能有赵国平原君那样招贤纳士的人来善待天下贤德才士,可是却没有谁会理解我的这片心意。万万没有想到,今天竟然遇到了您这位知己。今天,趁我们还不算老,擦去感伤的眼泪,纵酒高歌,把精神振作起来。
共君此夜须沉醉。且由他,蛾眉谣诼,古今同忌。身世悠悠何足问,冷笑置之而已。寻思起、从头翻悔。一日心期千劫在,后身缘、恐结他生里。然诺重,君须记。
今天我们一定要开怀畅饮,一醉方休。从古到今,才干出众、品行端正的人遭受谣言中伤,这都是常有的事,姑且由他去吧。人生岁月悠悠,难免遭受点挫折苦恼,这些都没必要放在心上,思过之后冷笑一声放在一边就完事儿了。若总是耿耿于怀,那么从人生一开始就错了。今天我们一朝以心相许,成为知己,他日即使经历千万劫难,我们的友情也要依然长存。这后半生的缘分,恐怕要到来世也难以补足。这个诺言是很沉重的,您一定要牢牢记在心里。
参考资料:
1、 (清)纳兰性德著;墨香斋译评.纳兰词 双色插图版:中国纺织出版社,2015.10:第229页德也狂生耳。偶然间,缁(zī)尘京国,乌衣门第。有酒惟浇赵州土,谁会成生此意。不信道、遂成知己。青眼高歌俱未老,向尊前、拭尽英雄泪。君不见,月如水。
德也狂生耳:我本是个狂放不羁的人。德,作者自称。淄尘京国:表居北京之无奈。淄尘:黑尘,喻污垢。此处作动词用,指混迹。淄,通“缁”,黑色。京国:京城。乌衣门第:东晋王、谢大族多居金陵乌衣巷,后世遂以该巷名指称世家大族。浇:浇酒祭祀。赵州土,平原君墓土。会:理解。成生:作者自称。作者原名成德,后避太子讳改性德。青眼:契重之眼光,此指青春年少。尊:同“樽”。
共君此夜须沉醉。且由他,蛾眉谣诼(zhuó),古今同忌。身世悠悠何足问,冷笑置之而已。寻思起、从头翻悔。一日心期千劫在,后身缘、恐结他生里。然诺重,君须记。
娥眉:亦作“蛾眉”,喻才能。谣诼:造谣毁谤。忌,语助词,无实义。悠悠:遥远而不定貌。寻思起、从头翻悔:若对挫折耿耿于怀,反复寻思,那么从人生一开始就错了。心期:以心相许,情投意合。后身缘、恐结他生里:来世他生,我们的情缘还将保持。后身缘:来生情缘。然诺重:指守信誉,不食言。
参考资料:
1、 (清)纳兰性德著;墨香斋译评.纳兰词 双色插图版:中国纺织出版社,2015.10:第229页“德也狂生耳”,起句十分奇兀,使人陡然一惊;因为纳兰性德的父亲明珠,是当时权倾朝野的宰辅。纳兰性德风华正茂,文武双全,在他面前正铺设着一条荣华富贵的坦途。然而,他竟劈头自称“狂生”,而且还带着颇为不屑的语气,这一下就抓住了读者的心,使人不得不注意品味。
跟着三句,是他对自己身世的看法,“偶然间,缁尘京国,乌衣门第。”缁尘即尘污,比喻世俗的污垢。纳兰性德化用谢朓“谁能久京洛,缁尘染素衣”的诗意,说自己生长在京师的富贵人家,蒙受尘世的污浊。“偶然间”三字。表明他并不希罕金粉世家繁华喧嚣的生活。在词的开头,他就坦率地把自己鄙薄富贵家庭的心境,告诉给顾贞观,是希望出身寒素的朋友们理解他,不要把他看成是一般的贵介公子。
“有酒惟浇赵州土”。原是唐代诗人李贺的诗句:“买丝绣作平原君,有酒惟浇赵州土。”平原君即战国时代赵国的公子赵胜,此人平生喜欢结纳宾客。李贺写这两句诗,对那些能够赏识贤士的人表示怀念。他举起酒杯,浇向赵州,觉得茫茫宇内,惟独平原君值得景仰。纳兰性德径用李诗入词,同样是表示对爱惜人才者的敬佩。当然,他和李贺的心情不尽相同。李贺怀才不遇,攀附无门;纳兰性德生长名门,青云有路。但是,他从顾贞观、吴兆骞等人的遭遇里,深深感到社会的不平,感到人才总是无法逃脱遭受排挤的厄运,因而忧思重重,满怀悲愤。他也知道,他的心境,很难得到世人的理解,他呼喊:“谁会成生此意”,透露出孤独落寞的悲哀。总之,他的失望、彷徨、牢骚之情,统统包含在反诘的口吻之中。
前几句,作者极写心情的抑郁,这正好为得遇知己朋友的兴奋预作蓄势。就在感到山穷水尽的时候,他遇到梁汾了。“不信道,遂成知己”。骤然看来,在“不信道”之后,又加上“遂”字,显得有点累赘,但重复强调意外之感,是为了表达得友的狂喜。这几句,笔势驰骤,极尽腾挪变化之妙。
接下去是写知己相逢的情景。“青眼高歌俱未老,向尊前,拭尽英雄泪。”青眼是高兴的眼色,据说晋代阮籍能为青白眼,遇见意气相投的人,便露出青色的眼珠。杜甫《短歌行》有句云:“青眼高歌望吾子,眼中之人我老矣。”纳兰性德翻用其意,说他们相遇时彼此正当盛年,都还未老,于是青眼相向,慷慨高歌。不过,在举杯痛饮之余,又不禁涕泪滂沱。英雄失路,惺惺相惜,得友的喜悦、落拓的悲哀,一齐涌上心头。辛稼轩曾有句云:“倩何人,唤取翠袖红巾,揾英雄泪。”纳兰性德的心情,与此相类。不过,辛词“揾”字比较含蓄,纳兰用“拭尽”一语,却是淋漓尽致地宣泄情感。这几句,诗人把歌哭笑啼交错在一起,比杜、辛的诗句显得更鲜明更奔放。
以“君不见,月如水”作收束。它是全篇唯一的景语。那一夜,月儿皎洁,凉浸浸的,似是映衬着他们悲凉的情怀,又似是他们纯洁友谊的见证。
一般人写词,包括纳兰性德在内,总喜欢较多敷写眼前或内中看到的景色。因情写景,情景相生,会收到形象生动境界隽永的艺术效果。象〔金缕曲〕这样体制较长的词调,完全不入景语,则易流于粗率。纳兰性德这首词着眼于传情,诗人直抒胸臆,但也注意顺手拈来一二景语,约略点染。沈谦在《堪词杂说》中认为:“长调要操纵自如,忌粗率,能于豪爽中著一二精微语,绵缠中著一二激厉语,尤见错综。”这是颇有见地的经验之谈。纳兰性德在歇拍中稍作跌宕,略写月色,正是在豪爽中夹入工细之笔。这似乎是闲笔,却使人感到,诗人极度激动的感情,又蕴含着深沉的意味。
纳兰从同情顾贞观、吴兆骞的坎坷遭遇着笔。“共君此夜须沉醉。”这里的“须”字很值得玩味。它表明,诗人要有意识地使自己神经麻木。从写法上看,此句与杜甫的名句“白日放歌须纵酒”也颇相似,但意境大不相同。“纵酒”未必大醉,“沉醉”却是醉得不省人事。为什么必须烂醉如泥?下面跟着作答。“且由他,蛾眉谣诼,古今同忌。”屈原说过:“众女嫉余之蛾眉兮,谣诼谓余以善淫。”在纳兰性德看来,古往今来,有才识之士被排斥不用者多如牛毛,顾贞观等受到不公的待遇也自不可避免。不合理的现实既已无法改变,他便劝慰好友,大家懒得去管,一醉了事。这种一醉解千愁的作法,固然是逃避现实的表现,但诗人冷峭的情绪,乃是愤怒与消极的混合物。
“身世悠悠何足问,冷笑置之而已”。从顾贞观等今古才人的遭遇中,诗人想到自己。在污浊的社会中,过去的生涯,毫无意趣,将来的命运,也不值一晒,因而他发出了“寻思起,从头翻悔”的感叹。在词的开头,诗人已透露出他对门阀出身的不屑,这里再一次申明,是强调他和顾贞观有着同样的烦恼,对现实有着同样的认识,他和顾贞观一起承受着不合理社会给予的压力。在这里,通过诗人对朋友安慰体贴相濡以沫的态度,我们也看到了他对现实生活的不满和激忿。
在激动之余,纳兰性德把笔锋拉回,用沉着坚定的调子抒写他对友情的珍惜。“一日心期千劫在,后生缘,恐结在他生里。”劫是梵语劫簸的省略,是计算时间的数量词。在不期然得遇知己的时刻。他郑重表示,一旦倾心相许,友谊便地久天长,可以经历千年万载。同时,彼此相见恨晚,只好期望来世补足今生错过的时间。用不着剖析,这番誓言,灼热如火。结句“然诺重,君须记”。再三叮咛,强烈地表达与顾贞观世世为友的愿望。
纳兰性德有些词,写得悲凉顽艳,象“春云吹散湘帘雨,絮粘蝴蝶飞还住”。象“急雪乍翻香阁絮,轻风吹到胆瓶梅”。使人读来觉得香留齿颊。但是,纳兰词最大的特点是直抒性灵,感情直率,他一贯认为,“诗乃心声,性情之事也。”这种主张,体现在创作中,便显得不事雕饰,天籁自鸣。王国维说:“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,以自然之舌言情。”这比较准确地概括出纳兰性德的创作风格。就〔金缕曲〕《赠梁汾》而言,我们可以看到诗人运笔如流水行云,一任真纯充沛的感情在笔端酣畅地抒发。不过,纳兰性德的诗歌直写怀抱,又非不注意艺术锤炼,一味粗头乱服。从〔金缕曲〕的分析中,我们发现作者经常化用名句,运用典故。刘熙载在《艺概》中说:“词中用事,贵无事障。晦也,肤也,多也,板也,此类皆障也。姜白石用事入妙,其要诀所在,可于其《诗说》见之,曰:‘僻事实用,熟事虚用。学有余而约用之,善用事者也。乍叙事而间以理言,得活法者也。’”纳兰性德天衣无缝地流畅地运用故实,就是善与活的一例。正因如此,这首〔金缕曲〕显得既酣畅,又深沉;既慷慨淋漓,又耐人寻味。这首词没有华丽的词藻,却使人读来五内沸腾,神摇魄荡,感觉到作者字字句句,出自肺腑。它的成就,证实了一条创作的真理:真情实感,是诗歌的生命。